阿萬有兩個名字，一個當然叫「阿萬」，另一個則叫「阿歡」，但一直到現在，我也不知道哪個名字才是她真正的名字！
阿萬是請來照顧我小姑姑的越南籍勞工，剛來台灣時，只會幾句速成國語，問她叫什麼名字？她傻傻的笑著說自己叫「ㄚ ㄏㄨㄢ」，從此她也就阿萬、阿歡不分了。
說起阿萬，跟眾多來台賺錢的越勞一樣，都是家鄉生活實在苦得不像話，才毅然決然含著淚，揮別丈夫孩子到台灣打拚。但她的故事比別人更悲慘，她從鄉下到胡志明市，準備搭機來台灣的前一刻，被仲介發現懷了身孕。依照不成文的規定，必須將阿萬送回鄉下，她等於失去了這個來台的機會，但鄉下的苦豈是富裕台灣能想像？沒水缺電、丈夫找不到工作、家裡僅供擋風避雨、孩子連上學的錢都得借貸，阿萬含著淚，央求仲介帶她去拿掉孩子，因為，如果她沒來成台灣，家裡大小孩都吃不飽，肚子裡的孩子就算生下來也是送人……
「大小姐，你知道嗎？我們那裡很苦的。」來台灣才幾個月的阿萬，用帶著腔調的中文跟我解釋著。
就因為苦慣了，阿萬覺得照顧小姑姑再簡單也不過，不但馬上上手，看見媽媽拖地，還會馬上搶著做，她說：「拖這個地很簡單，我們越南家裡都是石頭地，掃都掃不乾淨。」
姑姑歷經幾個幫忙的外籍勞工，對阿萬評價最高。三不五時就叫阿萬把以前的衣服拿出來整理整理，八成新以上的就送阿萬女兒、兒子、先生，阿萬也真惜物愛物，把每件衣服折得四四方方收進自己的專屬櫥櫃，幻想著帶回越南，家人驚喜的表情。就因為阿萬勤勞，每逢過年，她一定會幫著媽媽大掃除，媽媽在除夕夜，也一定會包個紅包謝謝她，並打條金鍊子送給她，阿萬很客氣，推辭再三才收下，喜孜孜的對媽媽說：「太太，這樣很不好意思啦，那些事情本來就是我該做的。」
願意付出，不求回報，但阿萬的優點還不僅如此。
到了台灣半年以後，趁著姑姑午睡，她開始做資源回收。先從家裡不要的紙箱、鐵罐開始賣起，後來鄰居知道她在攢錢，也會喊她去拿些報紙雜誌什麼的，入境隨俗的阿萬很聰明，還會跟回收商人討價還價：「你上次收一斤鐵是三元，現在國際鋼鐵價格都漲，如果你只要給我兩元，我就拿去賣別人。」對方沒料到阿萬還搬出「國際鋼鐵價格」這名詞兒，覺得挺新鮮，不由得對她另眼相看，她轉述商人表情時，我笑得打跌，問她誰教的？她理直其壯：「我聽妳跟先生（就是痞子爹啦）在講股票的時候有講到啊，我就學起來了。」嘿，還會現學現賣哩！
有一次，做家具批發的堂妹進了一大批貨，阿萬花了兩天時間把成堆的紙盒泡棉整理好，臉上的倦容掩不住笑意，她說：「我估這堆能賣1100元。」事後她告訴我，賣了1150元左右，我驚訝她估價的神準，這可不是常人學得起來的本事！又有一次，家裡洗衣機壞了，媽媽請廠商送一台新的來，廠商說可以幫忙把舊的「載去丟掉」，只要「多付300元就好」，阿萬眼一睨：「那不用麻煩你了，我幫我家太太處理就好。」廠商摸摸鼻子走了，阿萬用手推車把洗衣機送到資源回收場，開心的拿了六百多元要塞進媽媽口袋，說是賣舊洗衣機的錢，媽媽怎可能收？阿萬千謝萬謝，這筆錢當場變成她的私房錢！
阿萬業外收入多，但絕對取之有道！她也會去批國際電話卡，一張成本200元，超商賣250元，她只賣220元，難怪附近外勞老是笑嘻嘻的找阿萬，就這樣一個介紹一個，阿萬成了外勞間的「電信大王」，也許超商老闆到現在還納悶：怎麼國際電話卡的銷售量日漸下滑呢？
雖然阿萬深諳「財不露白」的道理，但還是不免走漏風聲，日子一久，總有幾個姐妹淘想來借點錢，阿萬煩不勝煩，索性以「我都請太太幫我保管」為理由，杜絕其他人想借錢的念頭！不過，某次她聽到女兒甲狀腺腫瘤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，趕忙請正要回鄉的朋友帶三千美元回去救急，沒想到朋友錢收了，人也回越南了，但只到阿萬家對她先生說：「阿萬有筆錢叫我帶回來，但我們家有急用，我下次回來再還你們。」
阿萬得知後氣得頻掉淚，不知如何是好，最後只能不了了之，她說：「我那個朋友那次回去家裡就蓋新房子了，結果我女兒看醫生的錢還去跟我姐姐借……」這筆錢到現在還在那個朋友的荷包中，從此阿萬只託人帶禮物回去，裡頭藏幾張小額美金給小孩當零用錢，她說：「起碼掉了不心疼」。
每逢佳節倍思親，想起家人，阿萬也會望著月亮滴下眼淚。
「我第一次來要待六年，等我回去，我女兒都已經從國小上高中了。」抹抹眼淚，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萬脆弱的一面。
阿萬的女兒來電，要媽媽回越南時，帶個熊寶寶玩偶給她，阿萬笑著罵：「都幾歲了，還要玩具。」但當我把全新的、柔軟的熊寶寶交到她手上，要她轉送給女兒時，阿萬笑得好開懷，又收進了她那個寶貝櫥櫃。
(待續...)
留言列表
